文丨金不换

上学时，觉得读书无用，想退学，偶像韩寒也说“没必要上大学”；恋爱时，模仿偶像郭敬明，45°仰望天空；工作时，拿私房钱买了波场币，听偶像孙宇晨说“一定会涨”。

年少到青春，无数80、90后躲过三聚氰胺、躲过非典，但没躲过“新概念作文”出来的这三个男人。

一个是直男斩，一个是少女杀，一个收割着妄想瞬时暴富的屌丝。有趣的是，韩寒、郭敬明、孙宇晨都是新概念的一等奖得主。

新概念作文大赛，自年至今已举办20周年。前段时间，今年的大赛又爆出“抄袭”丑闻，这项以发掘语文人才为宗旨的比赛，竟逐渐变了味道，成为很多人钻营免试入学资格、扬名立万的一条“捷径”。

韩寒、郭敬明、孙宇晨等人，最开始都以此为跳板，从一名普通的学生，摇身一变，扶摇直上。借钻营新概念作文上位，成为他们日后难以抹掉的底色。

01《萌芽》萌芽

如果不是新概念作文大赛，《萌芽》不仅不会像今天这样火，而且还有可能倒闭。

年，《萌芽》创刊40周年，可销量却雪崩式下滑，连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。当时，主编赵长天为了提销量，竟把当红球星范志毅印到封面上。编辑李其纲为了糊口，业余时间摆摊儿卖童装。

年，社会上关于“语文教学改革”的呼声很高。《萌芽》也推出相关专题，反响不错。于是，李其纲和赵长天说：“咱们办个大赛吧。”

这一年，郭敬明15岁，上中学，开始写作；韩寒16岁，高一，在班会上这样介绍自己：“松江二中写文章的，我称第二，没人敢称第一。”

年，《萌芽》先后说动北大、复旦、南开等7所重点大学，请来余华、苏童等大半个作家圈当评委。第一届“新概念作文大赛”鸣锣开赛。

因为获一等奖即有机会免试入学这7所大学，所以报名参赛的人很多。其中就包括韩寒，他靠《书店》和《求医》两篇稿子通过初赛。在复赛中，又凭《杯中窥人》获得一等奖。

中国人造字就没古罗马人的先知，拉丁文里有个词叫“Corpusdelieti”，解释为“身体、肉体”与“犯罪条件”，可见罗马人早认识到肉体即为犯罪条件。——《杯中窥人》

首届大赛，把7位获奖者免试送入北大、南开等名校。韩寒才上高一，因此和复旦失之交臂。

免试入学技术哪家强？新概念作文大赛响当当。首届大赛让《萌芽》销量大增，洛阳纸贵。

02韩寒的“清高”

获奖后的韩寒，并没有开心太久。高一期末考试，因7科不及格，只得留级。可留级后，再次挂科。

年4月4日，韩寒只能无奈地选择退学。

当时，老师们发问：“你以后要拿什么养活自己？”韩寒脱口而出：“稿费啊。”

随即引来一片哄笑，但17岁的韩寒不以为然，飘逸的长发，遮不住狷狂一笑。

年，他又参加了第二届大赛，获得二等奖。《萌芽》编辑胡玮莳曾说：“他参加两次作文大赛，当然希望凭此直接被大学录取。”

可惜的是，两次都落空。

帮韩寒出版《三重门》的编辑袁敏也说“韩寒表现出的是玩世不恭，但内心是严肃的。其实，韩寒对北大非常向往。”

实际上，韩寒曾明确表达过如果北大愿意破格录取他，他一定会去的。多年以后，就复旦放风要韩寒去旁听事件，韩寒自己也承认说：“复旦向我抛出橄榄枝的时候，我也心动过，只是碍于面子和少年叛逆拒绝了。”

“我不喜欢上大学”是韩寒在各种场合的保留台词，但是翻看他的作品，却不乏“一定要上大学”的桥段：

《三重门》里的林雨翔、Susan，目标都是上清华。Susan对林雨翔说“想做我男朋友，必须考上清华才行。”

多年以后，韩寒终于承认，现实版的Susan原型，就曾向他提出“考上复旦，恋爱才能发展”。

如果你还相信韩寒“不要上大学”的劝告，就太天真了。对于一个已经和大学无缘的人来说，他不那么说还能怎么说呢？

刚退学的韩寒，有《三重门》高额版税的支撑，日子过得很潇洒，但也很迷茫。他曾这样回忆当时的心境：“当然不笃定了，我那个时候还不到20岁，可迷茫了。”

当时《萌芽》杂志社、两家网络公司等，都曾向他抛来橄榄枝。但韩寒自由惯了，不想跟别人混，全凭自己折腾。

可他折腾的并不如意。相较于《通稿》以后“一年一本书”的效率，退学后三四年间创作效率并不高。他自己也承认“其间只出版了《通稿》和一本精选集，等于没有什么作品，且销量惨淡。”

03郭敬明的“疼痛”

当韩寒独自折腾的时候，郭敬明依旧和同龄人一样，坐在教室苦读。还时常投稿，在文学网站“榕树下”，发表了很多作品。笔名“第四维”，人称“小四”。

年，郭敬明凭《剧本》通过第三届新概念作文大赛初赛，决赛中以《假如明天没有太阳》斩获一等奖。第二年，他又参加了第四届，以《我们最后的校园民谣》再次获得一等奖。

上辈子我爱王家卫的电影爱得要死，然后喝孟婆汤的时候我少喝了一口或者吐掉了一点，而那一点恰恰是用来消除我脑中关于王家卫的东西的，所以上辈子的喜好这辈子再接再厉。——《剧本》我们最后的校园民谣，夕阳下我向你眺望，你带着流水的悲伤。——《我们最后的校园民谣》

“爱得要死”、“孟婆汤”、“流水的悲伤”……这些文字的“魔性”在于：堆砌辞藻、乱用修辞，把“爱恨”和“悲喜”说得惊天地泣鬼神、无所不用其极。而这些，也许压根就不存在。

当然，两届新概念大赛，只是牛刀小试。少年不识愁滋味的郭敬明，誓要把为赋新词强说愁发挥到极致。

年，《爱与痛的边缘》出版发行，郭敬明在自序中感慨“青春是道明媚的忧伤，是嵌在心里的不可名状的灼热”。由于生活阅历和人生体验毕竟有限，他只能靠这种“小情怀”，来表达内心情感。

而这种看似细腻唯美，实则无病呻吟、故弄玄虚的文字，恰恰是他最拿手的技巧。往往又杀伤力强大，每每都能让“粉丝”中招。

慢慢的，深谙此道的郭敬明，已经将幻美而忧伤的故事，演变成技巧炫耀。当装点门面的忧伤，已经游离于青春的情感内核之外，就成为空洞、苍白的时尚标签。也就变了味儿。

年，高考成绩公布，郭敬明考了分，进入上海大学。

大学的情况让他非常吃惊：几乎九成的学生都是上海本地人，家庭条件都很不错，有的同学一个月就换了几个手机。全班就他一个外地人，老师甚至直接用上海话来授课，这让他感到异常沮丧和陌生。

在大学，他感受到极大的贫富差距。而正是这份经历，为日后的小说增加了新的元素：忧伤矫情的文字之外，多了浮夸且包装精美的宣扬富人奢侈生活的内核。

对那些持有财富又对普通人颐指气使的人，郭敬明进行最强有力的抵抗，无非是想反击他们，或者说超越他们。

郭敬明从年开始，休学两年，年重新上学，但第二年还是从大学肄业了。期间，他成立工作室，出版《夏至未至》、《悲伤逆流成河》等一系列作品，收获大量“粉丝”的同时，稿费收入更是高得惊人，曾连续两年蝉联中国作家富豪榜榜首。

作为80后作家的代表，郭敬明、韩寒等粉墨登场，勾连着叛逆、混乱、残酷青春、45度仰望天空等一系列意象扎堆出现，俘获了一大批青少年为之疯狂。

崇拜者大多是处于青春期的80、90后，他们又明显分为不同的阵营：

荷尔蒙旺盛的少男们，视韩寒为偶像，目睹他赛车、写作双丰收，标榜“不用上学也能成才”；情窦初开的少女们，痴迷于郭敬明，左手倒影，右手年华，在逆流成河的悲伤里，浅吟低唱。

当时，90后的孙宇晨，明显属于前者。

04孙宇晨的“机灵”

年，孙宇晨在惠州一中读书。因为沉迷网游和小说，思想又深受韩寒影响，成绩自然很差。

高二升高三时，只考了多分，三本线上徘徊。

但他有一个杀手锏——写作能力。瞅准了新概念作文大赛免试入学的机会，孙宇晨分析一番，发现其中暗含“套路”：最终胜出的，都是装犀利，做深沉，扮少年老成。

可真是个机灵鬼儿。

此后，他如法炮制，迎评委所好，试了四次终于进入复赛，并获得一等奖。

这个奖，让孙宇晨拿到“低于录取线20分就能被录取”的资格，再加上考前恶补，他奇迹般地考入北大中文系。

在北大，他再次发挥新概念时的“钻研”精神，从中文系转到历史系，和老师打成一片，绩点跃居第一，一直保持到本科毕业。

大学毕业，孙宇晨去了美国，继续“钻研”，从宾夕法尼亚大学东亚专业，转到沃顿商学院。因为，他想挣大钱。

可是，美国人的钱并不好挣，于是他带着区块链项目回国。

年年初，孙宇晨登上年福布斯中国30位30岁以下创业者榜单。这点很快被他添加到自己的百度百科词条中。

年3月，他又入选了“湖畔大学”第一期名单，且是其中唯一的90后。于是，“马云最年轻的门徒”就出现在他的百度百科词条里。

当百度百科词条越写越长，孙宇晨把自己包装得越来越成功，故事越来越神奇，他发行的“空气币”的接盘侠也就越来越多。

年7月，他创建区块链项目“波场TRON”，首次发行亿个波场币。风风火火炒了半年，价格一路飞涨，高位入仓者比比皆是。

不料，年1月，孙宇晨疯狂抛售60亿个波场币，一日套现3亿美金。随后，波场币价格一落千丈，但韭菜们仍不以为然，纷纷抄底买入，等待下一波雄起。

年4月，币圈一度盛传宇晨跑路，他将个人钱包中的波场币兑换为以太坊，以当时币价来算，套现亿。

此时的他，大概就像网红主播俯视打赏者一样俯视这些韭菜。“丰收”的孙宇晨有足够的资本，祭出一系列骚操作：

去年底，表示要替OFO还0人的押金；今年4月，声称投资1亿，将刘强东“性侵门”改编成爱情动作片；6月，花万拍下巴菲特午餐，随后又取消会面。别问，问就是结石；7月，准备拿出万帮助小鹏车主维权；11月4日，决定出万帮罗永浩还债；11月6日，不计前嫌，表示一定要帮王思聪还债；……

《道德经》有云“天之道，损有余而补不足。人之道，则不然，损不足以奉有余。”币圈之道，割韭菜以奉大佬也。

05弃笔换镰刀

有人说，新概念作文大赛不仅生产“作家”，还生产“菜农”。昔日手中的“笔”，早晚变成“镰刀”，割韭菜那叫一个锋利！

看着孙师弟在“币圈”赚得盆满钵满，韩寒、郭敬明这些师兄们，自然也不能辱没了门派名声。“镰刀”在手，“韭菜”我有！

年6月，电影《小时代》上映，最终票房4.83亿元。

《小时代》改编自郭敬明的同名小说，这是他自编自导的第一部电影。依靠早先积累的大量粉丝，公映首日观影人次就超万。

尽管票房华丽，但是口碑却遭遇了史无前例的网络吐槽。先后加入“骂战”的不仅有网友和粉丝，更包括各种“大V”。

微博上，知名影评人周黎明、编剧史航相继痛批：

周黎明：《富春山居图》创造的超级烂片超级卖座纪录，不足一个月便将被《小时代》所超越，它的炫富和堆砌达到一种病态的境界；史航：导演把关把得好，全片没出现一个演技派，大家水准一般齐。

影迷们更是失望透顶、义愤填膺，影评就像大型脱口秀现场：

“果然在郭敬明眼中，连时代都是小的”“如果你没赶上富春山，那就去看小时代吧”“没有最烂，只有更烂，烂无可之烂，烂到海枯石烂！”“赵薇说，长得好看的人才有青春；郭小四说，错，有钱的人才有青春。”……

口诛笔伐的另一边，郭敬明的“铁粉”坐不住了，对各种差评纷纷予以“反击”，有的甚至上升到人身攻击。周黎明、史航不甘示弱，双V联手“同仇敌忾”对抗郭粉围攻的场景，至今仍历历在目。

中国文联痛斥《小时代》“伤风败俗”，直言其以恶搞式的“审丑”快感，引发带动年轻受众的庸俗情感与心理“共鸣”；《人民日报》更是刊文警告“不能无条件纵容《小时代2》、《小时代3》的出现”。

而几乎就在《人民日报》发文的同时，郭敬明高调宣布《小时代2》将于当年8月公映。在第一部斩获票房后，他不顾一片骂声，迫不及待地公示续集改编计划，“捞金”之心昭然若揭。

凭借《小时代》系列和后来的《爵迹》、《夏至未至》等，郭敬明收获了20多亿的票房收入。这让他很轻松地购入上海的几处别墅豪宅，其中一处正是汪精卫四姨太府邸的旧址，如今已暴涨至几亿元。

家中更是堆砌着各种名牌。从一张地毯、茶几乃至一个小小的杯子，都价值不菲。

除了豪宅，郭敬明早在年就已经坐拥庞大的商业王国：6家公司的法人代表，5家公司的股东，还担任着4家公司高管。据估算，身家近10亿。

尽享奢华，郭敬明最应该感谢的，就是他“忠实”的书迷和影迷。

他总是能很“聪明”地抓住目标受众——数量庞大的青少年群体。幼稚和单纯、热情和盲目、生动和做作，原本是青春文艺的双面胶，白天黑夜相安无事。但是郭敬明和他的作品，有意无意地地挑动年轻一代，让他们去反叛、去发散虚无的疼痛、去追求至上的物欲，很多人看到了青春之外的东西，产生了无法摆脱的不安。

“大师兄”韩寒更高明。

他先是投身到导演行列，执导3部电影——《后会无期》、《乘风破浪》和《飞驰人生》，共收获33亿多票房，并跻身“10亿俱乐部”。

人们很自然地将之与郭敬明作对比，发现韩寒的票房及评分都要略胜一筹。这是因为他几乎把电影的所有选项，都与郭敬明“背道而驰”：你用“流量小花”，我就用“文艺女旦”；你用烂俗流行歌曲，我就请朴树出山！

他把各种细节都考虑到了，唯独忘记认真打磨故事剧本。韩寒在电影中大量引用自己小说里的“梗”，借用电影角色，把他自己想说的话讲了出来。每一个人物都仿佛“木偶”一般，尬聊着不应景的鸡汤警句。

因为韩寒知道，只有这样，才能抓住曾经的书迷，让他们为电影买单。

韩寒还想抓住书迷的“胃”。年，他的餐厅在上海开业，取名“很高兴遇见你”。

从宣传的第一天起，这家餐厅就绑定韩寒开展营销。当《乘风破浪》上映时，推出了一道电影主题的菜品。其实，就是一盘馅饼切块儿。

一开始，大多数顾客是冲着韩寒的人气去的，相当火爆。随后，餐厅开放加盟，仅年10月1日当天就同时开业6家，随后大举扩张，甚至还渗透到了太原、唐山等三线城市。

如此急速开店，导致问题频发。年，餐厅开始频频爆出卫生问题、经营不善、拖欠工资等，甚至接连倒闭。

不仅没能抓住书迷的“胃”，还差点丢了粉丝的“心”

年，韩寒又在上海开了一家名叫“在一起”的闪电书店。只经营50天，随后搬到其他城市继续“旅行”。

目前，一般实体书店普遍面临亏损问题，而且至少需要2-3年的培育期才能真正盈利。韩寒之所以敢开书店，且只开50天，无非是有恃无恐地依托庞大的粉丝群体。

连书店项目经理都坦言：“每个城市只开一次，也算是一种饥饿营销吧。”

从少年作家、赛车手、电影导演到商人，韩寒手中的玩具越来越大，商业版图日益扩张。据天眼查数据，目前韩寒名下有15家公司，涵盖影视、娱乐等类别。其中，他的亭东影业年时，估值就高达20亿。

拍电影、开餐馆、建书店……当一杯“文学”的清水，滴入“商业”的墨汁，即便杯子再大、墨汁再小，水也不再清澈。

去年1月8日，韩寒发了一篇微博，上了热搜。醒目地写道：“退学是一件很失败的事情，这不值得学习。”字斟句酌，显得特肺腑。

有人直接跳起脚来指责说，十几岁时，你告诉我们读书无用，中年时又劝大家考上好大学，这就是油腻中年人的从良，根本是自己向自己打脸！

我们惊愕地发现，那个愤世嫉俗的愤怒青年，完全消失不见了。曾反对应试教育的韩寒，突然就啪啪啪的各种打脸。从与世界唱反调到与之温柔和解，“商人”的身份势必在其中起了一定作用。

除了韩寒、郭敬明、孙宇晨，新概念作文大赛中走出的甘世佳也备受争议，因担当《爱情公寓3》编剧而走红，后又为薛之谦的《丑八怪》填词，曾被热心网友挂出“融梗”、“抄袭”的证据，贻笑大方。

第四届二等奖得主张佳玮，后来做了篮球评论员，被球迷们指出只会单纯地列数据，抄袭、洗稿、复读，只能骗骗篮球小白。

20年来，新概念作文大赛，送免试机会、请权威评委，本想打个名声顺便培养一批文人，没想到阴差阳错孕育了一帮商人。

原来，新概念才是中国最顶级的商学院。